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容淮的內心世界(中)

關燈
容淮的內心世界(中)

世間最殘忍最無奈的事究竟是什麽?

對於容淮來說,答案很簡單。

絕非做不到,而是本可以。

高三的最後階段,看上去一切順利,容淮搏命籌到了三十萬手術費,他父親也終於等來了救命的肝.源。至於崔泠,消失了幾個月,聽說和個小白臉在地下賭莊欠了錢被非法囚禁起來,生死未知。

沒有債主源源不絕的騷擾,他住在那棟每月租金不到兩百塊的破危樓裏,竟然也難得感受到了所謂的靜謐時光。

當然,隔音確實差點,皮條客和從事下流勾當的女人們總有烏七八糟的聲音傳過來。

容淮早就習慣了在這種惡劣的環境裏溫書,殊不知落在某位小姑娘眼裏,這供電都不穩定的屋子就和流浪漢搭著的簡易棚蓋沒什麽區別。

起初怕嚇到這朵嬌花,他從未告訴過她自己的具體地址,然而小姑娘依舊我行我素背著他偷偷跟來過一次,頭一回就被人騷擾堵在樓道裏。

他半是窩火半是慍怒地出去解了圍,還沒說兩句重話,她卻笑起來,圈著他的腰,嗓音甜膩:

“我知道容同學會來救我。”

她撒嬌時喜歡喊容同學,發脾氣時就連名帶姓,這已經成了容淮判斷她心情的最顯著特征。他沒轍,縱使有天大的火氣也散了,只得帶著她進了房間。

萬千寵愛長大的嬌氣包,一踏進門檻,第一句話:“你就住這?”

第二句話:“為什麽沒有空調?”

至於第三句,可能是意識到了他的沈默,並未急著發表點評,轉而進了那門都破破爛爛的書房,見著參考資料和卷子後,表情比方才更不可思議:“原來你還會覆習?”

容淮不知道自己在她心裏究竟是個什麽不學無術的形象,他雖然不怎麽去學校,但自認努力程度還算對得起這份天賦。

他把邊上的椅子勾過來,懶懶坐下:“有誰能躺著就考第一?”

小姑娘眨巴了下眼,似是無心:“呃……我哥可以。”

那是他第二次從她口中聽到有關荊焱的訊息,頭一回見面是在燒烤攤,這個病殃殃的小子,就這麽堂而皇之,當著他的面牽走了他的妞。

什麽狗屁哥哥。

什麽孿生龍鳳胎。

男女有別,兄妹也得避嫌。

總之,容淮對荊焱積怨已久,除去未來談婚論嫁不得不上門,他對這位並無半分好感,也做好了不相往來的打算。

可惜命運弄人,他自己也沒料到,第三次正面遇上會來得那樣早。

滂沱大雨,雷鳴電閃。

就在這樣的鬼天氣裏,容淮拋下了淚流滿面的女孩。

她跪坐在地上,不明白做錯了什麽,只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看他,哭到精疲力竭,還扯著他的袖子不肯放。

有那麽一瞬,他心軟了的。

可又氣她自作主張,他明明已經籌到了醫藥費,她還那麽天真地被崔泠騙了個徹底。

恨她不夠信任他。

恨她做了這些還要故意裝無事發生。

也恨他沒給夠她足夠的安全感。

說不清是遷怒她還是責怪自己更多一些,容淮走出兩個街區,在路口的報刊亭附近慢慢停下,鐵皮屋檐遮不住漫天的雨,他靠著墻,頭發都沾濕,面無表情抽完了整包煙。

很久沒抽那麽兇過,打火機接連不斷的冒著火星,尼古丁入了肺,沒能帶來情緒紓解,反而愈加焦躁。

他心不在焉望著路上匆匆趕路的行人,漸漸,每一個年齡相仿的姑娘都代入了她的臉。

最終還是沒能硬下心腸,他故意晾著她的行徑,僅僅持續了短短兩小時,就宣告結束。

手機屏幕上早就多了二三十條未讀微信,她一直都是這樣,做錯事時會放下大小姐架子,也不敢給他打電話,就一條接一條地發幼稚表情。

仿佛這樣,就能哄他開心。

這一刻,容淮來不及去翻那些記錄,徑自摁下熟稔於心的號碼,正欲撥出,醫院的電話不期而至。

“容昌汶的情況不太好,需要搶救,麻煩家屬過來簽字。”

這道有關父親和心上人的選擇題,他其實並沒有資格抉擇答案。

就這樣,他暫且將她放置到一旁。

卻未料到,這夢魘般的蝴蝶效應會整整持續八年。

在後來無數個痛苦煎熬的夜裏,容淮一直在想。

為什麽非得是這一天呢。

為什麽這些巧合非得撞到一起。

為什麽他連選擇的資格都沒有。

他並不需要世人憐憫,也不需要老天爺額外補償,他只想洗去一身汙濁,將這道光留在身邊,感受活著的滋味。

可是卻這樣難。

十七歲的少年什麽都沒能留住。

父親盼到了移植,卻在嚴重的排異反應裏嘔血不止,不到七十二個鐘頭撒手人寰,死前長嘆一聲,仍在低念崔泠的名字。

至於他,則因為父親念念不忘的這個女人,徹底失去了在臨城生活的權利,也失去了再度擁抱她的可能。

他不知道崔泠欠了多少高利貸,前赴後繼的債主將他那破爛的小屋砸了個徹底。

他冷眼瞧著,被一群人圍著逼問這女人的下落。

這些年,容淮原以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,卻沒料到,在遇見心心念念的姑娘之後,竟也有了貪生怕死的念頭。

學會迂回,學會躲藏,他就這樣顛沛流離地回到了雲離。

坦白講,中途不是沒想過要聯系她。

無數次拿起電話,又無數次狠心關機,怕她冒失追來,怕她知道真相後崩潰。

年少時想法總是單純了些,他自以為是地妄圖解決完一切後再去找她,寧願捱下那致命的一刀,固執地背負著苦衷,也不願懦弱地傾訴。

養傷的時候陸續得知了她的近況。

小姑娘淋了雨,高燒不退成了肺炎被迫住院。

算算日子,似乎就是那一晚。

確定要去臨城見她前,容淮去鎮上買了把一次性剃須刀,有點鈍,並不好用,他的手指也因為失血過多和長時間的養傷變得遲鈍。

花了很久整理儀容,他看著鏡中慘白瘦削的少年,不由自主浮現出她依偎在自己懷裏的畫面。

她從不掩飾對他的讚美,無論眼神亦或是言辭,膚淺得坦蕩蕩。

【你真好看。】

【你睫毛好長。】

【你臉上連毛孔都沒有。】

小姑娘說著奇奇怪怪的話,有些他都懶得搭理,左右不過一具皮囊而已,有那麽重要?

可時至今日,即將重逢的時刻,他不得不在乎起這些虛無的東西,只希望她見著他此時的模樣,不會太過失望。

午後的私人醫院長廊,漫長又幽靜。

沒了輪椅,每走一步都能牽扯到胸腹處橫擱的傷口,幾十米的距離,少年的冷汗已經浸濕襯衣,他在病房外佇立半刻,有人攔在了他面前。

他見著了她的雙胞胎哥哥。

對方嗓音壓得很輕:“你們不應該再見面。”

容淮望著他壓在門把手上的動作,唇角緩緩勾起嘲弄弧度:“抱歉,那什麽是應該的呢?”

荊焱面容淡然:“你應該當做沒來過,乖乖出庭作證把你的親生母親送進監獄,順便給你爸找一處好墓地。”他語速很慢,幾乎是一字一頓:“你應該認清自己的出身,不要妄想染指不該屬於你的人,除非你想毀了她。”

容淮擡眸看他,眉眼陰鷙。

荊焱哂笑:“更何況,她對你,也就是圖一時新鮮。”

容淮沈默,逐漸,手背上的青筋綻起。

很奇怪,先前那一大堆陳詞濫調都沒能退卻他的執念,只有這輕描淡寫的最後一句,莫名讓他有了遲疑。

荊焱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,先行步入,很快反手鎖上門,並未給少年任何機會。

裏頭的對話像是刻意設計好的。

從天差地別的生活水準開始,無一不在諷刺雙方巨大的背景差異。容淮靜靜靠在門邊的墻上,默不作聲地聽著。

不得不說,她這哥哥,確實能捏人軟肋,無論是教訓妹妹,亦或者是逼他死心,都顯得游刃有餘。

【你能放下錦衣玉食和那小子住危房吃泡面嗎?】

【你根本沒考慮過未來,你就是一時腦熱罷了。】

抿著的煙沒點著,護士過來警告此處嚴禁抽煙,他收回打火機,如困獸,在籠子裏尋找逃生之路,又如等待審判的囚徒,渴求著最後一絲寬恕。

然而,神明沒有眷顧他。

她的回答遲疑了,甚至帶著敷衍的賭氣,很灑脫地留下一句:“隨便你怎麽說。”

似乎是默認了。

容淮往後退兩步,呼吸變得困難,從未有過的自卑打碎錚錚傲骨。刀傷處的疼痛莫名加劇,如穿堂毒.藥,攪得他血肉模糊,痛苦難耐。

他額上滿是冷汗,再度看向那間病房。

隔了薄薄一層門板,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裏頭。

可惜,他再沒有勇氣進去。

或許應該放棄的。

鎮上的居民無數次勸他覆讀一年,身體不允許,先養一養,明年再參加高考。

容淮有時會說好,可下一秒卻出爾反爾,像個反覆無常的神經病。

不喜歡麻煩別人接送鎮醫院,他學會了給自己換藥,在那間陰冷的小屋裏,剪開紗布,貼上配制的膏藥。

疼痛刺激著神經,他一邊翻著書,偶爾看一眼壓在透明塑膠桌墊下的硬板紙片。

是她高二模擬考完後的成績,那天陽光很美,她的笑容也是,不由分說在背後寫下了要一起考Z大的話語,就這樣強行塞給了他。

他一直妥善地保存,從未有一天,忘記過和她的約定。

他睡得很少,即便沈睡,夢裏也都是她生動的臉,他看到自己掐著她的腰,熱切又惱怒地親吻她,逼著她回答。

荊羨。

你對我。

究竟是否真的一時腦熱。

小姑娘甜美如初,酒窩深陷,細細的手臂繞在他頸後,嗓音無比真摯地否認他的話,似安撫,也似表白:“當然不是,容淮,我會永遠愛你。”

他心滿意足地抱緊她,重新攫取她口中的甜蜜。

就這樣反反覆覆,直到天蒙蒙亮的雞鳴聲殘忍地打斷這場夢。

醒來,便是巨大的空虛和落差。

可能是骨子裏仍有偏執,少年病態地堅持著,沈浸在她曾經編制的溫暖裏,不願意清醒。

等待通知書到達的那段時間,堪稱度日如年。

他不看手機,也沒有別的興趣愛好,只在入睡前,攥著一把遲鈍的小刀,在床板上刻下正字,等待著Z大開學的那天。

一天一筆。

一天一劃。

容淮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執著些什麽。

或許是為了一個答案。

或許為了再和她重逢。

或許為了證明,他心愛的女孩,也同他一般,正在日年思念著自己。

他渴望被她炙熱地惦念,也渴望被她繼續用力地愛下去。

新生報道那日,天色陰沈,一如當年轉校去三中的時刻。

容淮在可容納三千多人的禮堂裏作為代表致辭,臺下人群黑壓壓,他心不在焉地念著詞,目光一一掃過臺下那些聽眾的臉。

大一的小姑娘們花枝招展,在他眺過去時含羞帶怯,卻沒一個像她。

他粗粗掠一遍,就不願意再找尋。

怕錯過,也怕絕望。

傍晚學校貼出了各專業的新生錄取名單,容淮在醫學系的迎新聚餐突然離席,頂著一眾疑惑驚詫的眼神,匆匆趕至公告欄。

密密麻麻的人名,印在紅紙上,數十頁。

他從未有一刻如眼下這般緊張,也未有一刻如此時這樣虔誠。他仰著頭,逐字地往後看,在心裏一遍遍無聲地念她名字。

從左到右,遍尋不著。

從右再到左,依舊無功而返。

間或有雷同的名字,有些同姓,有些同名,也有些多一字,卻始終無法和他找尋的那人匹配。

不知不覺間下起了雨,身邊有女孩子經過,嘰嘰喳喳。

“我電影看完兩部,他還站著呢。”

“是不是在等一個人?”

“真可憐,如果早約好了,怎麽舍得讓男朋友傻等呢。”

他面色蒼白,踉蹌一步,穩住身形。

是啊。

真是可悲。

他就這樣,被她放棄了。

T-T

淮寶,麻麻心疼。

這個容淮視覺的番外,用來補充當年的陳年往事。

雖然通篇都在虐我的淮寶,但是大家可以從中窺得他的內心世界。

上中寫完了,還有下,是講述大學和分開八年裏的心路歷程。

玻璃渣一起含淚吃吧,嗚嗚嗚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